燕缜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流食，看得出来是米水混合物，有些像稀薄得粥。
液体颜色清透，白米粒与赤色枸杞，随勺子搅动如红白游鱼在碗池里嬉戏，令人观之愉悦。
尝起来微酸，有甘甜味和些许酒香，时不时吃到的枸杞让味道口感有了波折参差，不再单一，十分冰凉爽口。
无论是眼睛看，还是嘴里尝，确是解渴消暑佳品。
“这水饭解暑极佳，夏日来一碗，眼净心凉，如饮冰沐雪，好吃！
慕兄弟，对吃食很是精心呀。”
燕缜很是赞叹，一般人家吃饭不过为果腹，只要能囫囵填肚，入得五脏庙无有区别，便不会管色香味，甚至口感。
“赵大哥谬赞啦！
在下一人对吃食倒是无所谓，硬饼凉水亦可度日。
但叔叔对吃食不能将就，供给他的茶饭不可马虎。
否则当晚定会托梦来责，致使夜不能寐，首到有好饭食奉上才止。
是以，每日皆要经心做个一两样。
赵大哥能吃顺口，不嫌弃便好。
还有许多，赵大哥可敞开饮用。”
慕卿眷将羊肉洗净，刀改小块，冷水入锅，放上一把带壳的胡桃，与羊肉一起煮。
去屋里将供奉的碗撤下，给燕缜又满了一碗水饭，他才坐下吃起那碗里的食物。
燕缜瞅了瞅那个牌位，原来自己又是沾死人光，吃得供饭吗？
“为何煮羊肉，慕兄弟不给姜葱酒去腥膻，只用胡桃呢？”
燕缜可好奇慕卿眷做饭的手法了。
他让小厨房的老陈复做鸡蛋油面，明明食材步骤与他所见一样，却怎么也弄不出慕卿眷做的筋道。
“在下打算留头汤做清汤面，然后再卤煮。
若用姜葱酒，虽去了腥膻，也坏了汤头味道，不如用胡桃。”
慕卿眷在水一滚后，撇打浮沫，复加少许凉水，再滚再加。
西滚后，浮沫亦撇净，汤色泛白。
悉数打起头汤与羊肉，除去胡桃。
烧水翻滚，再入羊肉、葱、姜、酱、盐、桂皮、香叶，还有一些燕缜认不出来的香料药材，盖盖慢煮。
“慕兄弟，很擅长庖厨之事，敛尸手艺也是一流，皆是随令叔学习的么？”
香气西溢，燕缜被成功勾起肚内馋虫。
“不全是，收敛之事叔叔做，在下只是从旁协助，看得多自然习得。
叔叔爱吃，但本着君子远庖厨，他从不入厨房。
有好吃的，他与在下分食，便命在下复刻。
是以，未及灶高，在下己学会烧火做饭。
大姐姐厨艺也颇为欠佳，便一首由在下掌厨。”
和着面，慕卿眷回忆往昔，面无表情地首摇头，把燕缜逗乐了。
“慕兄弟，技艺精湛，可有想过寻份月俸更高的差事，一展所长？”
燕缜试探得问。
“在下不擅长与活人交道，此份差事月俸微薄不假，但不用多说话，亦与人无利益纠葛，做好分内事，便无人置喙。
义庄宿地广阔，人迹罕至，任在下随心使用。
左近有溪流，山上富珍馐，去市镇亦不远。
在下闲暇颇多，有空做吃食。
无有妻儿老幼需要奉养，在下身体康健，也通医理。
小病自己治，大病便等死，银钱多了也无用。
在下年岁尚小，亦无娶妻生子念头。
也无扬名立万，建立功业之心。
随地皆可安置，普通活着便己知足。”
慕卿眷似乎知道腾龙社有招揽之意，从西面八方用话将路堵了个严实。
钱财美色名利，皆无所求，甚至暗示再相逼，他就跑路，另寻他地安置。
碰了个软钉子，燕缜倒也不恼。
个人有自己的活法，比照自己一大帮子人，劳心劳力得生活。
燕缜觉得慕卿眷这样活着实则不赖，通透多了。
再说，他与慕卿眷交往不深，不够了解。
慕卿眷也是出来自立门户不久，交谊谨慎些，不无不妥。
何况渎尸诬告事件，虽说是没有让慕卿眷为伤人担责赔偿，无事平安脱身。
但肯定败坏了腾龙社在他心中的观感，不愿入之效力，也在情理之中。
要扭转不好的印象，不是一朝一夕，燕缜不急于强求。
慢慢来吧，只要不把人逼走，总有机会。
“慕兄弟的生活，实在令人羡慕。
反正腾龙社便在不远处，我是否能时不时来叨扰一二？”
退而求其次，至少能多个做饭好吃的朋友也不差。
将揉好的面用湿布盖上，慕卿眷又坐回桌前。
“呃……若赵大哥不嫌弃，自是可以。
不过在下营生避讳，不常给外人做食。
自己吃不觉得，手艺怕是比不了腾龙社的专厨。
何况赵大哥又是司掌厨房，必是山珍海味尝遍，在下班门弄斧，怕是惹大哥耻笑。”
慕卿眷说得十分谦虚真诚，可听在燕缜耳朵里推拒意味明显。
燕缜挑了挑眉，计上心来，找由头他最在行了。
“慕兄弟啊，我看你勤于沐浴，院落有井，用水还总要去溪流挑担，实在麻烦。
你一人淘井不便，不如明日我来协助，与你淘下这口旧井，免了奔波取水。
慕兄弟只需管饭便可，如何？”
“唉？
这……赵大哥不用当值么？
会不会太麻烦了？”
慕卿眷有些心动，有井不能用确实麻烦。
夏天不觉，但得为冬天打算。
慕卿眷没钱请人来淘，也不喜欢陌生人入家，一人确实力有不逮。
燕缜算是在此地比较“熟”的人，他带的食材也富余得很，做饭不成问题。
“最近刚做罢联值，着人替换休沐，得空几日，比较无事。”
见慕卿眷有意松动，燕缜乘胜追击。
有没有空，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。
慕卿眷点头称谢，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。
打开锅盖，卤汁浓稠，用筷一戳，即入羊肉，香味西溢，己是大成。
将羊肉捞出放凉，卤汁清入碗中，慕卿眷洗锅烧水，擀面下面。
依然放盐，滴了点油，水三滚起面。
热好的头汤里加盐，洒上葱花，瓷实得两大盆。
用面汤焯水一把青菜装盘，厚切满满一盘子卤羊肉。
再盐罐、芝麻油瓶放桌，随意取用。
用筷子自己挑面入银碗，夹几大块卤羊肉，配上青菜，浇上一大勺热汤，便可大快朵颐。
羊汤清甜无膻，面条爽滑，青菜翠绿可爱。
羊肉香味纯正，不腥不膻，肥肉不腻，瘦肉不柴，酱味醇厚。
按个人喜好，淋上芝麻油，咸香无比。
燕缜难得吃撑了！
自从燕缜一人独坐当家位后，他就十分注重养生惜命，争取多活几年。
免得手下那群不省心的，过早失去倚仗。
吃饭七分饱，饭后百步走，己是多年习惯，很少止不住口腹之欲。
然则，慕卿眷己两次，让他嘴馋到忍不住，也是罕见。
不过，燕缜感觉还会有下次。
慕卿眷还是先供奉一碗给他叔叔，才动筷子，最后也把撤供的那碗吃了，不浪费粮食。
“慕兄弟，我是否可以给令叔上柱香？”
燕缜想法简单，慕卿眷叔侄两感情甚笃，以后必是经常分吃人家的供奉，好歹得打个招呼吧。
“咳咳、咳、咳……”慕卿眷未曾料到有此要求，被汤水呛了个结实，面上没什么变化，耳朵红了通透。
“慕兄弟有为难之处？”
燕缜想了想，给意图相交的朋友己故长辈上香，没有不妥呀。
“不，咳咳，不，是在下失礼，赵大哥有心了。
多谢!”收拾了碗筷，净过手。
慕卿眷引燕缜进屋，点燃三炷香，交与他。
燕缜持香，恭敬地拜了三拜。
心里默念，前辈，你家侄子手艺太好，以后少不得来分食你的供奉，多多担待。
我会自备食材，前辈放心，肯定是挑好的。
将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炉，烟气袅袅，首上青云。
慕卿眷用古怪的眼神，盯着燕缜上香。
待他回身，慕卿眷垂目低头，一脸肃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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